“非正式”的方式究竟如何?只要看看《奔跑集》收录的文本类型:文学演讲、作品序跋、访谈对话、问卷调查、活动发言、人物印象……当然,也有传统意义上的文学评论,但前面提到的很多“杂七杂八”的文本,也可以当做文学评论来读。至于内容,从时代整体经历到个体内心困境,从文学史到写作场景,从世界文学大师到国内文学新人,从“事”到“人”,从“他”到“我”……几乎无所不包。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,这是一本“杂集”。杂糅,美味可口,却难以界定。 带来的直接后果之一,就是给出版者带来困难:在《连载文集》版权页的分类信息中,“世界文学”“文学评论”“文集”一口气列出,可谓“涉猎广泛”、“气量宏大”。
《奔跑集》 李敬泽 华成出版社
自由奔放的文字表达,优美地突破了传统的文体分类习惯。这是《奔跑集》带给读者最直观的阅读冲击。这是一种无法被严谨规范的文学创作规范所驯服的写作。在如今“神仙归位”、“人各归其位”的文学格局下,李敬泽却选择另辟蹊径,在野外狂奔——你看,说到底,这的确是“奔跑”。这绝不是心血来潮。在《青鸟故事集》《带歌归来》《会场与小山》等作品问世后,文坛对这种独特的“李敬泽式”写作早已展开热烈讨论。一种代表性的观点认为,这是当代作家对中国古典“文”传统的致敬与回归。“文”的传统,其实在现代知识的分类及其惯例之外,蕴藏着更为广阔的路径与可能性。是散文,还是小说?是随想,还是随笔? 李敬泽本人对此有一个精辟的解释:“这种分类,像抽屉的分类一样,从现代文学开始就被建构了起来。但是我们中国文学有一个更大的传统,我叫它‘文’的传统。这个‘文’的传统很难被划分为虚构或非虚构,小说或散文。就像庄子、战国策、左传、史记一样。这个‘文’是中国文明和文学的根基。”
除了“文本”的传统,《跑步集》和李敬泽此前的很多作品一样,也表现出对“声音”传统的致敬与回归。《跑步集》中的文本有声音、有语调、有表情,不是“写出来的”也不是“编码出来的”,也不是“憋住的”,而是“说出来的”和“流动出来的”。一方面,这当然和这类文章的“基因”谱系有关:书中很多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都是先“叙述”而后“写出来的”(在演讲的基础上定稿),“说出来”和“说话”是前置的、母系的基因,因此具有很强的即兴感,甚至有本雅明意义上难以复制的“灵气”(或“精神魅力”)。 另一方面,也体现了作者自觉的审美追求:除了眼神、逻辑中心的表达,还应该有属于口耳的表达美学,将语言的质感乃至快感落实到感官体验、身体体验中。这声音如此鲜活,透过纸面,我们仿佛感觉到说话的作者就在那里。他是人,却“不是人”——他是人,因为他讲的是“活话”“人话”,而不是干巴巴的、标本般的流水线语言;“不是人”,意味着他一定不是普通人,不是随便什么人,而只能是“那个人”。这是声音的独特性,语调的独特性,语言性格的独特性,清晰可辨,只属于“那个人”。 在印刷文明向视听文明转型、全球化浪潮引发普遍文化焦虑、同质化表达趋于“产能过剩”的历史语境中,这样的追求显然具有更为广阔和更具层次的寓意与启示。
文笔以物化物,表达方式活泼直白,并非刻意标新立异,而是服务并匹配文章背后飞扬的思想和广阔的视野。《跑步集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点,是作者惊人的话题发散和逻辑聚合能力。《跑步、文学、郁金香树》从郁金香树和跑步开始,引出文学中“自我”与“无我”的区分,进而延伸到现代文明的自我意识乃至人本主义话语的惯性,可谓是踩着仅一寸的起跑线,冲进了“广阔的世界”。《分离还是不分离,如果杜甫有手机》从网络时代的关键概念“连接”出发,想象出“如果古人有手机”略带荒诞的虚构场景。 在欢笑与愤怒之中,触及并阐释了“偶然性”“否定性”“主体独立性”等深刻话题,并将它们与文学的本质联系起来——守护精神空间乃至精神根基的“隔阂”,“我是我”的确认,对于文化与精神内在边界的认知,“应当成为一种更根本的力量”。
一次次美妙的“发散”与“收敛”,让《奔跑吧宝典》成为一本充满想象力、充满“惊喜”甚至充满“盲盒彩蛋”的书。看似漫不经心、毫不费力,实则言辞流利、严谨清晰,让人觉得“怎么会这样”却又“应该这样”。我想,这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作者对文学的独特理解,而这种理解也得到了李敬泽本人在书中的“盖章认证”:“文学就是把地球上各种不相干的东西、各种不相干的东西、各种像星星一样散落在天空的东西连在一起,形成一幅幅美丽的星图。”这幅“星图”是文学宇宙无限的愿景,同时也是我们在《奔跑吧宝典》中看到的风景。
光明日报(2021年12月25日第12版)
标题:李敬泽新书跑步集:一本关于文学的动态连续之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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